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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我是真咲!這次來懷舊!

雖然是好幾年前的拙作,但要說的話現在寫的更拙(#

果然一星期有七堂國文課的時代就是不一樣啊(遠目

廢話少說以下正文,是個梅雨季的小故事

最近天氣突然變涼了,大家注意保暖喔^^

BGM五月雨戀歌傳送門(雖然後來寫偏了((#

*

下了一場大雷雨。

櫻井翔緊抱住懷中的畫卷,飛奔過自家門口的竹籬。氣喘吁吁衝進屋簷下,還被門檻給絆了一下,差點摔跤。緩過氣來,他輕輕展開這天臨摹的成果。一顆秀麗的楠木,主幹挺拔、枝葉纖幼,隱約地有微風穿過葉隙,一樹嫩葉輕輕顫動。可以說是自從搬到山上來作畫師修行以來,最優秀的一幅水墨。

只可惜,水的份量太多了。櫻井撫過被雨打濕多處暈染開的畫卷,惋惜的輕嘆一聲,仍是將它掛至牆上。整面牆一字排開,有山有水、花鳥風月,佔了最多的,卻是那棵樹齡尚幼而型態優美的楠木。

不遠處打下一道落雷,照亮了昏暗的天際。

換下溼透的衣衫,簡單打發過晚飯,雨勢仍無停歇的趨勢。時節進入梅雨季,這場雨好像呼應水無月之名,要將天上的水全數傾洩似的。櫻井望著窗格外的雨珠胡亂想道。天已經近乎全暗,他突然擔心起偏屋內的顏料礦。於是打起朱紅色紙傘,重新走進了風雨中。

冷風吹襲著偏屋的屋頂,櫻井瞇起眼凝視不太牢靠的結構,茅草製的屋頂像是下一秒就會被吹飛一樣。幾點雨滴被吹進他的眼中,他忍不住眨眨眼。傘緣邊水珠滑落,帶著一抹朱紅,眼角餘光捕捉到另一抹玉般潤澤的綠。是樹吧。櫻井走進屋簷下,推開吱嘎作響的門。洋紅、花青、藤黃,礦石被妥善收藏在高處的架上,唯有石綠和赭石的罐子空無一物。打開罐蓋,櫻井苦笑。樹畫得太多,適合的顏料都用盡了呢。

不,其實也不能說適合。現有的顏料怎麼都調配不出陽光下的亮綠,以及雨水中的水綠。葉的生機青綠。

巡過偏屋,從後門離開時濕涼的水氣迎面而來,挾著一絲木頭的清香。櫻井撐著傘,聆聽夜雨灑落的聲響,向右拐彎。

屋簷下坐著一個人。

櫻井心頭一驚,反射性退後一步卻踩進水窪中,揚起的水花聲驚動了穿著青衫子的那人。原先抱膝坐著的他跳了起來,急急望了櫻井一眼便衝進滂沱的雨勢中。

「等...

櫻井追了幾步,拉住他的衣袖。

觸手一陣冰涼,他才發現那人的衣衫早已溼透。綠色布料浸飽了水,冰冷冷貼著那人纖瘦的身軀。

那人低著頭,一語不發任他抓住自己的衣袖。

...你是誰?

沒有隨身物,沒有同伴,形單影隻躲在草屋的簷下。

耳邊迴盪著的只是雨聲。

...Masaki。」

那人低聲道出極短的三個音節,幾乎要掩蓋在其中。

他緩緩抬起頭,髮梢有水珠滴落。落在他如潭的黑瞳中,落在了與其四目交接的,櫻井翔的心潭裡。

是一個十足清秀的青年。

「我的名字是Masaki。」在朱紅色紙傘下,他這麼說。

*

接連著好幾天,都是連綿細雨。

櫻井喚那自稱Masaki的青年作雅紀。

在這山裡,除了少數樵夫和行旅,櫻井幾乎沒有見過幾個人。而至於憑空出現的雅紀,櫻井沒想太多就讓他留了下來。再怎麼說,這山中小屋不過是間草屋,要錢沒錢,要命...想來他的命也不比牆上的幾幅畫多值幾兩銀子。

另外雅紀畫出的畫比他的還要精緻,所以謀財害命之動機,櫻井自認完全不成立。 

擱下筆,櫻井望向一旁凝神運筆的雅紀。雪白的兔毛筆沾著筆尖一點黑墨,靈巧的在紙上游走,收筆,正是窗外攀長著的朝顏花。

「真的很不錯吶...」櫻井不由得讚道「我這個見習畫師都自嘆不如了。」

...」雅紀不說話,潭水似的瞳波瀾不興,默默望著他。他也很習慣這種安靜的回應,不介意的一笑,重新執筆畫起他的作品。

...翔。」

櫻井的手抖了一下。

「翔,在畫什麼。」雅紀輕聲問道,湊近。衣料摩擦,擦出一絲幽微的香。

「啊,這是楠木。」稍稍修補剛畫歪的一筆,櫻井拿起整張紙端詳著「楠木又名雅楠,四季常青,雨天會漾出特殊的香。因為質暖,多數都被砍下作為高官的家具或擺設。野生的楠木已經十分少見,這附近我只看過這一棵。」

他指著墨色的畫。

「真好吶,這麼漂亮的一棵樹。」櫻井感嘆完後嘆了一口氣「可是,沒有看著它畫,還是畫不好啊...

困擾中帶點煩躁的喃喃。雅紀偏了偏頭,伸手拿過他的筆,在畫紙上塗改起來。 

「這裡是這樣,那邊不對...

墨跡隨著細白手腕的動作,在宣紙上縱橫開來。樹幹上細緻的木紋一路攀上細長的分枝,葉脈平穩的躺上片片幼嫩的葉,一棵活生生的楠木,紮根、生長、如同有生命一般躍然紙上,令人有種錯覺,下一秒那樹就要從黑白之間,破出雨水潤飾過的深棕翠綠,舒展枝葉,重獲新生。

窗外的雨還淅零零的下著。

穿著青綠衫子的人,畫著本該是青綠的葉。

櫻井才發現,那一身綠,很適合用來畫葉子。

好美的綠。

「喀」的一聲,是雅紀把筆放回筆架的聲音。

手指撫過方才完成的畫,除了櫻井一開始不太正確的基底,後來添上的,完全就是那顆楠木的樣子。

「漂亮嗎...?」低聲開口,雅紀望著畫,像是在自問。

沙沙啞啞的聲線,撩人心弦。

櫻井不自覺的點點頭「我覺得,很美。」

雅紀突然撇過臉,有些不安似的抓了抓臉頰。

害羞了?櫻井在心裡偷笑了下。突來的風吹得窗外雨線飄搖,陣風颳進室內,捲起了兩幅未壓紙鎮的畫。兩人同時叫出聲,雅紀急忙壓住楠木繪,畫著朝顏花的紙張翻飛到空中,櫻井手向上一伸,抓住紙緣,穩穩地拿了下來。

「還好...」櫻井鬆了一口氣,把紙攤平。一轉頭,雅紀一雙墨色的瞳卻近在咫尺,自己溫熱的吐息打在他的臉上,他微微瞇起了眼睛。

好近,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近的?

沒來由心裡一慌。

「呃...咳咳,雅紀,知道落款嗎?

「落款...?

「嗯,落款就是,」櫻井指向牆上的整排畫「畫完之後,在角落簽上名字。雅紀會寫漢字嗎?

雅紀遲疑了一下「...不會。」

「這樣啊...不然,我教你吧。」

隨手抓了張紙,寫下端正的「雅紀」兩字。

「是個好名字呢。」櫻井溫和的笑著。

雅紀看著紙,又看著自己的畫,首次出現有點困擾的表情。

還是不會?櫻井想了想,臉上浮現有些困窘的表情。

「呃,那,你過來一點?

雅紀聽話的移過去,櫻井繞到他的背後,左手環過他的背,輕輕放在他的肩上。

...!」

懷中的人非常明顯地僵了一下。

櫻井眨眨眼。右手向前探去,將筆交給他,握住他的手。

「筆要拿穩。先一橫、撇橫、豎鉤,寫慢些...

還好現在正在下雨。

不然,在這麼安靜的山裡靠得這麼近,心跳聲都要被對方聽去了。

雅紀身上有種淡淡的薰香,高雅的疏離,卻令人心醉。是什麼呢,月橘、秋桂、亦或是僅限一夜虛幻的曇花?櫻井不禁陷入短暫的失神。

「翔、翔...」雅紀喚了兩聲「最後一筆...

「啊,抱歉。」他才倏地驚醒,補上最後的豎曲鉤。

雅紀鑽出櫻井的臂彎,又是一副不安的神情。

櫻井拿來紙鎮好好壓住不時飄動的宣紙,起身。

「手冰成那樣,下雨的山上很冷吧?我去給你拿件衣服。」

望著走進內室的櫻井,雅紀垂下眼簾。重新在筆尖上沾墨,在楠木繪的右下角有些歪歪扭扭寫下兩個並排的人名。

翔。

雅紀。

*

「哈啾!

櫻井打了個大大的噴嚏,他吸吸鼻子,把水桶扔進水井打水,再有些吃力的拉上來。細雨如雪般飄飛著落下,在他髮上結成一片晶亮的水幕。一個失手沒拉好,桶子摔回不淺的井底,揚起一陣嘩啦水聲及木桶撞上井壁的回音。

他看向自己的手心,握拳、攤開、再緊握。

「翔。」

腳底下多了道影子。他回頭,雅紀打著紙傘站在他身後。

「會感冒。」雅紀抬手撥去櫻井髮上的水珠,把他納入傘下。

「謝謝。」櫻井一笑,拉起沉在井裡的桶子「不過,可能已經感冒了...哈啾!

手一鬆,桶子又掉了回去。雅紀有些無可奈何似的將傘交給他,自己拉起了木桶。

櫻井笑得有些尷尬「那...回去了?

...嗯。」

「桶子很重,你撐傘,給我提吧。」

...」雅紀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「你會弄掉。」

竟然是肯定句。櫻井只好苦笑著握好竹製的傘柄,小心翼翼,幫那提著水桶而走路不穩的人而撐起紙傘,擋下所有的雨珠。

回到屋內,櫻井把清水倒入水缸,再撈出些許用做磨墨。拿出幾天前就著手作畫的宣紙,苦思許久,才撇下這天的第一筆。

雅紀靠在牆邊,望著專注於筆下的櫻井。他曾試過要看那張未完成的畫,櫻井卻總慌慌張張把畫給反蓋。來回幾次他也知道,這時間靠過去只會讓櫻井分心,規矩點待著才是最好。

既然不給他看那幅畫,看其他的總沒問題吧。雅紀轉身,正背後是一幅秋景。小巧兩隻綠繡眼振翅飛向枝頭,背景是一片火紅色秋楓林,襯得兩點活潑翠綠更加生動,十分巧妙的佈局。一旁的掛軸上,清澈的深潭中映著一輪朦朧月,夜空裡月明掩去星輝,輕盈的籠一層白紗於林木之上。右下角題字「子時初雪」,字體清麗,其下再以同樣端麗的字體,題上彷彿即將展翼的「翔」。

雅紀的手撫上斑駁的牆面。眼前是整排的掛畫,他緩緩移步。

他的指尖沾上粉桃的艷香。

夏日蟬聲隨清風滑過指縫間。

一片紅葉落進掌心。

觸手冰涼,原來是雪落梅綻,高潔芬芳。

彷彿走過這面牆,即是走過一幅山間四時圖。

他從沒見過的,季節的花鳥風月,宛如鏡中花一般從櫻井的眼中倒影至畫紙,又映進他的瞳中。

他停在某幅好幾個月前畫好的楠木前。

或許是第一次畫,不確定的筆跡還帶有一點生澀,是沒上任何顏料的純水墨。主角是樹,整張宣紙上也就只有一棵樹。右下的畫題是個「雅」字。比起前幾張字體的規矩,這字卻如行書的自由奔放,又不失寫字者本身謙和的氣質。

隨著牆面的延伸,楠木的比重越來越重。雖然只有一點,雅紀看得出,每幅畫之間極其微小的相異。一點點改變、一張張接續,枝節生出新生的枝枒,樹梢冒出嫩綠的新葉,只有右下角的雅字永遠是一貫的優雅。優雅而帶著淡淡的傲氣,像一棵挺拔的樹。

「生命,就是如此嗎...」雅紀不自覺低語出聲。視線停在最後衣服被暴雨打溼的水墨畫上,或許是為躲雨倉促離去,這幅畫並無題名,也無落款。纖細指尖滑過墨漬暈開處,樹根、木紋、葉廓...

手無力地垂下,心頭一緊。

「很慘吧?」櫻井的聲音忽地從身邊傳來,雅紀望過去,他正苦笑著端詳這幅可算是全毀的畫「好不容易畫出我最滿意的一張,竟然變成這樣,真是可惜了。」

「翔,喜歡樹?

「嗯,其實我很喜歡這棵楠木。」櫻井微微低下頭,作思考狀「樹形秀麗優美、內斂卻外顯,自信驕傲的氣質。還有,自由的姿態 ...我啊,很想成為那樣的人。」

他輕輕綻出一抹笑,閃爍著粼粼波光的雙眼望向雅紀。

雅紀不太自在似的抓了抓臉頰。「翔的畫,畫好了?

「啊,還沒,暫時休息一下。」櫻井轉轉手腕「最近手容易痠,現在手很重,畫不好。」

...到底,在畫什麼?

「呃...好吧,我在畫和雨相關的東西。」

「雨...?

「師父說過,雨是最難畫的。微雨是柔軟的惆悵,暴雨是嘶鳴的哀傷。雨滴,即是憂的具象化。現在畫的...我沒有自信能畫好,還不能給你看,抱歉。」

「翔的話...可以的。」

「又是肯定句啊...

可以的,可以畫好的。

因為你是如此精準的,畫出生命模樣的人。

雨點打上窗櫺,飛濺上雅紀的眉間。

不為所動的他的身影,如水中璧月投射進櫻井的瞳孔中。

衣袖被風吹動,淡淡搖曳著的,還有一股悸動的情緒。

「雅...

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,櫻井以袖遮口,另一隻手緊緊攥住胸前的布料。

太糟了,真失態。櫻井忍不住這麼想。

雅紀潭水似的眼眸靜靜看著他。

...好慘。」以水光蕩漾的眼神傳達著。

咳嗽終於停了,櫻井放下手,將白色衣袖背到背後。

「如果,傳染給我,你會不會好起來...?」雅紀移開視線,低喃著近乎天真的話語。

櫻井不禁失笑「可能會,也可能不會吧。」

「那,試試看好了...」雅紀向櫻井更靠近一步。

雙手捧上他的臉,湊近,輕輕在他的唇上,疊上自己的。

櫻井腦中瞬時一片空白。

半响,雅紀放開了他。離開前,還輕輕舔舐了下那豐滿的唇瓣。

「這樣,會傳染吧...

...如果,那麼想被我傳染...那樣應該是不夠的。」

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,櫻井手一伸將他攬進懷中。

雙唇再次交疊,只是吻的更深、更纏綿。

淡淡的幽香環繞著兩人。

雅紀眼神波動,閉上眼睛。

雨的氣味、翔身上的墨香、是否還有一絲,不尋常的血腥味。

*

雅紀站在簷廊上,望著朱紅色紙傘,漸漸由遠而近。櫻井走進簷下,放下手中裝著顏料礦的籃子,收傘。

「翔...」雅紀迎上前,想接過他手中的傘。

啪噠一聲,那抹和著水氣的朱紅卻跌在了地上。櫻井一語不發,提起竹籃,側身穿過雅紀身旁,進屋。

雅紀定定望著落進淺淺水坑的紙傘,良久,才蹲下身將之拾起。雨水濡濕綠衫下擺,留下一圈深色痕跡。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,稍稍抖去傘身上的水珠,讓它靠著外牆站好。

這幾天的櫻井好像換了個人似的,時不時盯著他瞧,被發現時又心虛的撇開目光。接著避開了跟他的所有肢體接觸,再接下來連話都不跟他說了。

雅紀席地在廊下坐了下來,看著一線一線滴落的雨勢。

你這是討厭我了、厭倦我了、還是...?

那、為什麼、你不趕我走呢...

身後的屋內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咳嗽聲,雅紀的目光又黯淡了幾分。

水無月,據說是整個月分都在下雨的第六個月。

雨水,即是憂的具象化。

所以,天上的神明是降下了多少的憂愁來到人間呢?他眺望煙雨濛濛的群山,冰涼的手指交握,絞緊。

回頭透過窗格看見的櫻井翔,正握住毛筆認真作畫著。伸向顏料盤的手,好像正以幾不可見的程度微微顫抖著。有些過長的瀏海垂在他面前,看不清面容。既然畫的是和雨有關的事物,雅紀猜測著,那表情,大概是有些失落,有些神傷的吧。

但他並沒有走進屋內親自確認。他不知道,他還能不能再更靠近他,在一起執筆作畫,再聽那含笑的嗓音,喚一聲雅紀。

他還能有,還配有這樣的權利嗎。

...翔。」

單一音節,宛如嘆息的氣音,散進冷冷涼涼的空氣中。

起身,赤著腳,他踏進了雨中。逐漸增強的雨是打溼了他的髮他的臉他的青衫,他不以為意,仰望淺灰色的天空。雲層看似不厚,彷彿伸手,就能撥開一層薄帳,看見雲上水藍水藍的天空。

這麼說來,梅雨季也快要結束了。一顆水珠順著臉頰,滑進綠色的衣領裡。  

神明大人,如果可以許願...請不要在他心裡留下過多的哀愁。

一季雨季如果帶來無可計量的憂愁,請把他的份轉交給我,讓我在雨霽之時,盡數承擔、消去。

雅紀在胸前合起雙掌,誠心的默禱著。那身綠衫即使沉重的吸滿了水,卻只是更加青翠,如一旁矮牆邊生長著的繡球花葉。 

── 翔,我真的....

咚。

什麼東西撞擊地面的聲響。他緩緩轉過身。

一直以來波瀾不興的潭水。

...!

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叫出聲。意識到以前他已經從庭院衝回簷廊上,抓住倒在地上的,櫻井翔的肩膀。

手心觸到的,是意想不到的高熱。

櫻井抬起頭,勉強從一團模糊的視野中,捕捉到一抹青綠。

於是,就安心地笑了。

雅紀看著,胸口一陣窒悶感襲來。

笑了,竟然對他笑了。

「雖然,你好像不會感冒...」櫻井開口,聲音嘶啞的幾乎聽不見。

「但是,還是不要淋雨,比較好...

雅紀瞳中那一池冰潭幾乎要出現裂痕。

不讓觸碰是避免被發現高燒,不說話是因聲音有異。

這樣多久了?你隱藏著多久了?

視線接觸到他的黑衫,袖口一攤更加暗色的痕跡。

你知不知道,這樣下去,你會死掉的啊───

接收不到雅紀千迴百轉的思緒,櫻井沉默著,疲累的闔上視野變得一片墨黑的雙眼。

嘴角掛著一彎勾月似的微笑。

*

先恢復的,是聽覺。雨點打在屋簷上,滴滴、答答。

櫻井睜眼,看見的是自宅的屋樑。一床被子嚴嚴實實的蓋在他身上,四個角密不透風。他側過頭,穿著青衫的那人端坐在一旁,雙手放在膝上,不太安穩的打著盹。

「雅紀。」

連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,空氣傳遞出微乎其微的振動卻驚醒了他。雅紀快速的探向他前額,仍是一片燒灼似的熱度。

...翔。」聲音裡,以往的冷靜自持早已不見。櫻井搖搖頭,好想拍拍他的頭或輕輕撫過他的頰,但身體好重,幾乎動彈不得。

「雅紀,畫、把我的畫拿來。」

雅紀愣了愣,才了解是他在倒下前仍執著要完成的那幅。他走到房間的另一端,拿開紙鎮,用顫抖的手拾起了紙張。

被緊緊攥住的紙緣,起了皺痕。

「這是...

「送給你。」櫻井的眼神,一貫的溫柔。

畫的背景是微雨時分。墨色勾勒出淡得近乎透明的雨線,再用濃墨描繪前景的主體。雅紀眼前浮現櫻井執筆的手,纖長的手指攀著筆管,引導墨色,畫出輪廓的每一筆、細部的每一劃。柔軟的手腕肆意揮灑濃淡輕重,打上光、落下陰影,留住穿梭在光影之間,無色無形的情感。

這是一張人像畫。

半側著身、斂下眼神、若有所思的青年。

他的畫像。

「如果,畫得出你一衫的綠,我就畫了...」櫻井很遺憾的嘆道。

「為什麼...要這樣,對我好。」雅紀低著頭,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「你不是知道,你應該...

「我知道。」櫻井微微揚起唇角「我知道。」

碰你的肩、握你的手、攬你入懷、吻你唇瓣,全都冷若冰霜。

怎麼可能不知道,你不是人呢。

...那就該,趕我走啊。」

一陣沉默。櫻井的眼眸光華流轉,卻沒有責怪的意思。

他早就知道,卻佯裝不知。任由身上的精氣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流失,越來越虛弱。就算是明白再這樣下去可能離死不遠,還是沒有讓那人離開的意願。

初見之時,那人穿著溼透的衣裳,一個人縮在偏屋的屋簷下。眉宇間一股淡然的清傲,與道不盡的憂思。就算他沒辦法解開他心裡那糾結複雜的心緒,他也不想再看見那麼孤獨的他的身影。

看著他,著一襲青衫,背向他,走進雨中。

他不忍,也不捨。

「雅紀。」櫻井啞著嗓子,一字一字清楚道出「我喜歡你。」

是不是真的有一種戀情,令人願意虛擲歲月,只為一响貪歡。

那洗練的綠是如此的美,你亦如是。

纖瘦的身影透出若有似無的孤高,令人憐惜的傷愁。

凜然之姿,惹人怦然心動、意亂情迷。

他或許是著魔了。

又或許不是。

雅紀全身一震,一直以來在眼中打轉著的水光終於滿溢出來,打在蒼白的手背上。

他沒有體溫、沒有氣息、沒有人類在胸膛中溫暖跳動的心。連落下的淚也只能是冷雨一樣,冰涼涼,沒有溫度。

但是看著櫻井翔氣若游絲的樣子,胸口卻似被揪住般地生疼。

所謂窒息所謂心痛,如此的情感。

「雅...」櫻井再次開口,卻被雅紀的食指堵住了唇。

「別說、別再說...

為什麼你明滅閃爍的眼神還能如此包容。

生命之火即將燃盡的現在,為什麼提到的一切都還是我。

淅零零的梅雨還在下著,天神傾洩的憂愁淹沒了整座山林。

櫻井的手緩慢而吃力的上移,拿開了微微顫抖著的雅紀的手。

「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命...那就拿去吧。」

...!

雅紀驚惶而不解的望住他。櫻井正要再開口,又是一陣咳,血液從唇角溢出、流下,滴上雪白枕頭開出鮮紅的花。

「給你,沒關係。」

...不是、不是這樣...

冷雨一樣的淚落在櫻井的臉上。

不是的,他不是來取命的,怎麼可能。

要取,也應是取他這個罪人的元神。

他什麼都知道。嘗到櫻井唇上的鮮血味道,他就明白不該再留。只因太眷戀身後一抹溫暖,一旦失去即不復再得的厚實掌心、關愛眼神、櫻井翔,他不捨離去。一切咎由自取,卻牽累了何其無辜的他。

俯下身,他緊緊抱住了他。

「翔、翔...」唇瓣輕柔的貼上櫻井的頸動脈。

微熱、微弱而穩定的跳動著。

「我不要你的命...

飽滿的額相抵,羽睫相織,靠的好近。

感覺到那冷冷的懷抱,櫻井雙手緩緩上移,義無反顧地攀上了雅紀的背。

我們還有沒有機會,共撐一把傘、共繪一張畫。

一同在那幅畫上,留下兩個相同的名。

他聽到雅紀在他耳邊輕輕嗚咽著「我要你的人,好好的...

極熱與極冷的雙唇疊上,嘗到微溫與冷涼的鹹。

屋外的雨隨轟然一聲雷響下起傾盆大雨。

微雨是柔軟的惆悵,暴雨是嘶鳴的哀傷。

我們的淚,大概只是牽掛、不捨、還有眷戀的心情。

櫻井閉上眼,任由黑暗吞噬了僅存的意識。

只願身邊縈繞那清靈的暗香,永久、不滅。

*

天空是水洗過的藍色,金黃色的陽光灑過葉縫。說長不長,說短不短的水無月在前日的暴雨後終於迎來句點。

渾身乏力的櫻井靜靜仰躺著,眼神無神地望著屋頂。

活下來了。

意思是,他離開了吧。

因為發燒出了一身汗,被鋪和一身衣服沾滿黏膩的不適感。他不太俐落地起身,有些呆滯地望向明亮的天空。

他去了哪裡,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他。

在這片廣闊的天空下,還能否報有一絲微小的希望。

雅紀,雅紀,Masaki

他反反覆覆呢喃了幾次,突然站起身來。瞬間的貧血讓他搖晃一陣幾乎要跌坐回去。他一首扶牆,掙扎著走到門外,找尋那把朱紅色紙傘。

他終於醒悟到,雅紀可能是什麼。

紙傘支撐著那大病初癒的身體顫巍巍前行,漂亮的朱紅沾上不少雨後山路上的爛泥。櫻井跨著虛浮的腳步,朝自己早已去過好多好多遍的目的地去。

名叫Masaki的青年。

一身遇水越發潤澤的綠衫。

沉靜的氣質、身上環繞的幽香。

所以,應該是....

一個腳步沒踩穩,櫻井摔了一跤,身上頓時多了許多髒汙的痕跡。他倔強的扶著傘爬起,沿路拐彎,繞過面前的竹林。

快見到了,那一棵美麗的...

眼前一片開朗的空地。他有如當空炸雷劈下一般,愣在當場。

這片空地的中央本該有棵生機奕奕的楠木。映入櫻井眼簾,卻成一焦黑槁木,再無生息。

他丟下傘,獨自步上前。手掌輕柔貼上枯木中央翻裂開的傷痕。

雷殛的高熱造成的死亡,已經經過了一段時間。

「雅...紀。」櫻井輕輕一笑。手指掐入枯槁的樹木中,木屑刺進指腹,血珠靜靜淌落,被吸入充滿濕氣的泥土。

還有話沒告訴你啊,我的Masaki

櫻井低下頭,咬住下唇。

梅雨季已經結束,淡金色的暖陽灑遍山林。

他仍一心嚮往雨季冷涼的氣息。

回來吧,時空倒轉、雨落大地、你我如舊。

使我重新抓住翻飛的宣紙、抓住你的衣袖。

...別離開我。」

*

初次見你,你輕裝簡便,行至我面前,以驚豔的表情盯住我,為我作畫。

再次見你,你攜來畫具,行至我面前,畫紙上恣意潑灑色彩,笑意滿盈。

三回、四回...你總步履輕盈,帶來畫架,一坐數時辰。有時握住筆,卻不作畫,一味望住我的樹形,只是笑,也笑得如此光彩照人。

我的生命映入你眼瞳,繪成你手裡一幅幅畫卷。

卻可恨那場暴雨那道閃電,一切歸於無形。

你傾慕我,我亦如是。此世修不成人,仍能化形為妖鬼,與你共度一季雨季,已是難得。

楠木又名雅楠,因此我名Masaki(雅樹)。卻可得另名雅紀,以人形得你青睞,或可暫稱此生無憾。

山中雨季,寒氣逼人。但因有你,我度過一場最和暖的五月雨季。

曾看你某幅畫上題字,願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離。

我無法做你不相離的有心人。

但願你銘記這有情的一棵樹。

*

無人小屋裡殘留著濕漉漉的水氣,日移影動,陰影漸漸從牆角的某幅畫上退去。

一個月前,雨珠打壞的那張畫紙上,暈染的痕跡盡數消去。樹形似是吸走了水,化為養分,肆意開枝散葉,舒展枝枒。挺拔主幹上條條清晰分明紋理泛著深淺不一亮澤的棕色。整棵雅楠,生機無限,彷彿極欲躍出畫紙,扎根入土,一如以往驕傲而自由。

右下角靜靜躺著幾個娟秀的字跡。

「謝謝你。

   對不起。

   ───── 我好喜歡你...

楠葉上渲染一片雨後水亮的青綠。

浮世蒼茫,尋他千百遍,難以再得。

 

END*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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